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乱奘立于层层叠叠的新绿之中。

除了风拂动枝头绿叶的声响,什么都听不到。

成川佐知子就倒在此处。

无须对照手中的现场照片,因为他已看过无数次。

四名大学生组成的登山小队发现了倒地的佐知子。

现场照片就是队员之一所摄。

他们用登山绳把佐知子固定在背上,将她扛到了山下的圣泽山庄。

一路昏迷的佐知子在山庄苏醒过来,却几乎一言不发,只说了自己的名字。她甚至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倒在那里,从哪里来。无论旁人问什么,她都面无表情。倒不像故意隐瞒,更像记忆出现了缺失。

人们通过佐知子的随身物品,查到了她家的电话号码,好不容易确定了她的身份。就在这时,人们得知她是和矢岛雪江一起上的山。

——那同伴雪江呢?

佐知子被父母接走,对雪江的搜寻工作正式启动。

发现了佐知子的废弃山路自是不用说,搜救人员还检查了她们原计划要走的从“圣岳”到畑薙湖的登山道周边。

收获全无。

有登山者在“圣岳”山顶见过她们。那是她们最后一次以正常的状态被人看到。

佐知子是在同一天傍晚被发现的。

从“圣岳”到她倒下的地方,肯定出了什么事。

她们为什么要调整路线?

天气明明很好。而且佐知子并非第一次走那条路,至少她样迷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。人们猜测,她们在中途遭遇了意外,不得不调整路线。

折断的冰镐牵出了以下猜想:

佐知子在从“圣岳”通往奥上河内岳的棱线上摔了一跤,冰镐就是那个时候断的,佐知子还撞到了头。如此一来,就能解释佐知子为何失忆了。佐知子的情况逐渐恶化,但还能动,她们便决定改走废道。走着走着,佐知子的情况进一步恶化,走都走不了了。于是雪江让她在原地等待,独自沿路下山求救,结果迷失了方向——

众说纷纭。最终,这一推论占了上风。

这意味着雪江还没走出大山。如果她被困某处,等待救援,只要周边有水,就能靠随身携带的食物撑上十天。但她在半路遭遇事故的可能性也无法排除。

五天过去了,雪江依然下落不明。

赤石山脉非常深。与飞驒山脉相比,登山小屋和登山者的数量都少得多。一个迷途之人完全有可能被永远困在山峦的褶皱中。一旦偏离登山道,山地条件便与富士山周围的树海一样。在机缘巧合下,突然发现十余年前的遇难者尸体也是常有的事。

雪江很可能加入了那些尸体的行列。

而佐知子的身体迟迟没有起色。

除了用餐和如厕以外,她一整天都不会动一下,别人把她摆成什么姿势,她就保持什么姿势。

头部没有外伤。脑电图也并无异常。

的确有可能在不留下外伤的前提下打击头部,使人发疯。问题是——她的脑电图一切正常。无论在外科层面,还是内科层面,佐知子都是一个非常健康的人。

第六天,佐知子的父母姑且将女儿接回了家。

第八天——也就是昨天,乱奘接到了佐知子的父亲成川英治打来的电话。

因为成川的某个熟人提了一嘴,“搞不好是被妖怪附身了”。

熟人如此说道:“你女儿肯定是在山上被狐狸之类的妖怪附身了,另一个姑娘也是被妖怪掳走的。”

成川起初不以为然。奈何走投无路,只得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,打电话联系了乱奘。

昨天下午,乱奘见到了佐知子。

佐知子的视线没有焦点。

哪怕被脱光,仰面放在**,她也只是默默地盯着天花板。

乱奘用手掌检查了她的全身,寻找附身之物,却什么都感觉不到。

如果对方真被什么东西附了身,只要通过手掌输气,附身之物十有八九会有反应。

尤其是附身之物想加害佐知子,或是对她抱有怨恨时,反应会格外明显。可他愣是没有捕捉到丝毫迹象。

于是乱奘抬起佐知子的上半身,右掌托着她的后背,左掌放在她的胸口,等于是用双手夹住她的上半身。

乱奘用左掌送气,再用右掌接住穿透佐知子身体的气。

直到这时,乱奘才注意到些许异样。

通常情况下,输入人体的气会在离开身体时减少近一半。因为细胞和骨骼会将其吸收,并分散到别处。吸收量取决于气经过的血肉量和对方生物能量的强度。要是实践的次数多了,还能借此推测出对方的状态。

通过佐知子的身体抵达右掌的气比他预计的少了很多,而且伴有轻微的质变。佐知子体内有另一种东西存在,而且其均匀地分布在肉体各处。

佐知子果然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。而且它并无加害之心。

那就很棘手了。

无目的的附身之物是很难驱除的。说得更确切些,是“不好办”。它们对乱奘输送的气全无回应,所以无机可乘。而且他都不知道附身佐知子的是什么东西。

不像生灵或死灵,也不像寻常的兽灵。

胡乱驱除是非常危险的,总得先大致摸清附身的东西是什么。驱除的技术和做法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,否则适得其反。

到底是什么缠上了她?

为查明真相,乱奘驱车来到了佐知子被发现的地方。

在这里或周边的山里,究竟发生了什么?

乱奘闭上眼睛,保持站姿,缓缓呼吸数次,让气在体内积聚,然后沉入俗称“丹田”的部位,再从尾骨沿着脊柱运气——

这是乱奘改进过的仙道小周天功法。

运行几周后,心气清澈透明。

他睁开眼睛。

包裹身体的景象映入眼帘,分外鲜活。

乱奘慢慢环顾四周。

看到头顶时,视线便停住了。

只见一根榆树枝不自然地向下弯曲。弯曲的角度非常微妙,以至他刚才都没注意到。

那正是巨猿抱着雪江跳上的树枝。

枝头挂着几根奇怪的兽毛。

乱奘壮硕的身躯腾空而起。

落地时,兽毛已握在手中。

那是近乎白色的灰色兽毛,乱奘从未见过。

如果毛发出自栖居在日本山区的野兽,那还是可以大致推测出种类的,可他竟没瞧出来。

黑熊、鹿、羚羊、野猪、野兔、日本猕猴、貉、赤狐……这些动会被认错的。问题是——乱奘手中的毛与那些动物不一样。大约二十厘米长,乍一看像猴子——日本猕猴臀疣周围长的。

兽毛根部到顶端的颜色变化过于鲜明,根部明黑——老猴的白发常会出现这种情况。可手里这根给人的又不同于寻常的猴毛。更何况,这毛实在太长了。长这种毛的猴子,体形肯定和人差不多。

日本猕猴最多不过十几公斤,超过二十公斤的都是凤毛麟角。

且不论这是什么动物的毛,关键在于它是否与这次的事情有关。

乱奘用纸巾包好那根毛,将其塞进口袋,然后背起放在脚下的登山包,涉入灌木丛中。

沙门骑在他的左肩,无聊地四处张望。

废道已有搜救队搜查过,所以乱奘打算走一走路旁的林子。他的装备很简单,但无论在哪里露宿都不成问题。

乱奘没有沿溪流而上,而是横向移动,走向另一条溪流。

笨重的丹纳工装靴承载了乱奘一百四十五公斤的体重。那是找美国厂商定制的皮靴,比硬得过分的登山靴灵便得多。与人高马大的乱奘相得益彰。

坚硬的Vibram[1]鞋底踩在潮湿的黑土和蕨类植物上。

到了傍晚时分,乱奘已经踏遍了两条溪流,却没有任何线索可寻。

倒也没有明确的目标。

山川都有各自的气。而他只是想看看那些气的“呼吸”有没有在某处被打乱。

草木的气中留下气的残余痕迹,半月不消。但他并没有找到残余痕迹的把握。毕竟此时正是植物欣欣向荣的季节,新绿的生如果附身佐知子的东西潜藏在这座山的某处,就会在附近物能量过于强烈,十多天就足以抹去那些蛛丝马迹。即便还有残留,乱奘也得凑到几米之内才能发现,必须足够幸运才能找到。

要是那个东西没有固定的住处,就不会留下气的痕迹。

乱奘只遇到了若干化作地缚灵的低级兽灵的集合体。古老的溪流总有几处这样的地方。它们大多无害。充其量是晚上给人以阴森之感。偶尔遇到濒死的遇难者,也只会在人家意识模糊的时候制造轻微的幻听。给沙门当甜点都不够。

除此之外,就只跟猴子打了两三次照面。

没有线索或灵感,就只能用蛮力驱除佐知子身上的东西了。可能会留下后遗症,这需要跟她的父亲成川解释一下,如果他同意,就试上一试。

乱奘还惦记着中午遇到的那个青年。

心里有种朦胧之感,像是对就此分别这个决定有些许后悔。

走着走着,乱奘突然注意到一件怪事。他本以为自己是横着走的,却不自觉地走向了溪流的上游。

某种带着微弱冷气的毛刺顶着他的皮肤,以若有若无的压力驱使他往上走。那是一种常人不会注意到的微妙感觉。

“嚯……”乱奘低声嘀咕。

勾起厚唇的一端。

他放下包,赶下肩头的沙门,就地盘腿坐下,闭起眼睛。

运行数个小周天后,乱奘慢慢打开身体。

山中的气涌了进来。

在新绿萌发的这个季节,植物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,堪比热风。未经训练的人轻易沐浴于这股风中,细胞内便会生出无数极微小的气泡。这是因为身体会错把生命的澎湃能量当成热量。

在满溢的气中,混有一条奇怪的线。那是一种不同于生物能量的气,类似没有本体的残余念想。

乱奘之前便感觉到了气之线的存在。它的质地近似于冷气。刚才的“毛刺”便是这根线。

乱奘站起来,背上包。

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。沙门紧随其后。

戳到皮肤的毛刺变得明显了。

——有人在这片山域布下了结界,将人拒于其外。人会被不自觉地赶出来。

日暮将至。

结界的压力渐增。

“差不多了。”

无畏的笑浮上乱奘的嘴角。

他走进了结界。

注释:

[1]意大利著名的橡胶生产厂商,获得了世界众多制鞋厂商的认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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