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哥哥

天霞山庄。

“走、走……”

一阵吵闹的喧杂声音,伴着一大群人的脚步,一群家丁护院抓押着一个受伤累累的人,向前院怂恿了过来。

杨焰心听着声音,和小环一起站了起来,向回转过身去,目光看向周围,忽然杨立万、雪吟子、秀三娘的碎骨,还有一些人的尸体映入目中,看着他们死后的场景,就如此的横在地上,油然而生出一种悲凉的感觉。

还有斗法所致,破落损毁的山庄。

心中,先凉了一下。

再向众多家丁护院看去,在他们中间,一齐押着一个身上多处绑着绷带,又绑着绳子的人。

就是受伤的天霞山庄少爷,杨焰宗。

他原先被杨焰心打伤的地方都绑上了绷带,现在似乎又被人群殴过一次,面上青一块紫一块,而且全身伤痕密布,还被紧紧绑住了绳子,勒的他咬牙切齿,却不敢喊出声音,似乎是怕了众人的拳头。

“大少爷,这个人想跑,我们把他抓了回来,请大少爷处置。”一个有些地位的管家,在杨焰心面前跪倒,说道。

杨焰心听着话,忽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。

现在他竟成了“大少爷”,而眼前的杨焰宗,却变成了“这个人”,世道变的好快!

小环看着杨焰心,而杨焰心却一动不动。

管家等了一阵,又说道:“现在庄主亡故,庄主夫人也死了,天霞山庄又遇魔教袭击,是大少爷不计前嫌,帮助天霞山庄渡过难关,我们商量了一下,请大少爷回来,保护天霞山庄,继承庄主之位。”

“请大少爷回来保卫天霞山庄!”众人一起跪倒,叫道。

这就是世道么?

这就是局势?

轻轻一变,他就不再是人人驱赶的“不孝逆子”,而变成了“大少爷”,还马上要成为“庄主”。

这一连串的身份……

原来得到这一切这么简单,失去这一切又是同样的简单。

只要一个夜晚,一个局势就可以了。

杨焰心看向杨立万的遗体。

这就是他得到的、想留住的、守护的权利、荣耀、财富、威风、尊严吗?

到最后,现在连他的尸首都没有人来收拾……

杨焰心惊呆了片刻。

自己也曾想要的,想从杨立万手中得到的,就是这些东西吗?

杨焰心用力地摇头、摇头……

“大少爷,天霞山庄突遭横祸,您就站出来为大家领头吧!”

杨焰心抬头,看向管家,觉得他随人奉承的面目,突然万分的可恨、厌恶起来,好像那就是一个陷阱,一个深洞,要拉着自己进去,然后迷失在这些虚荣之中……

杨焰心赶紧,紧紧地抓住了小环的手。

再转头,看向杨焰宗。

“他平日作威作福,仗着身份作恶多端,危害乡里,本身就是附近一带人人痛恨的恶人,现在他又是魔教妖人之子,万万不能让他来做这个庄主,不然天霞山庄就会没落了。”管家见杨焰心目光转动,急忙说道:“请大少爷接替庄主之位,处决了这个祸害。”

杨焰心转头面向小环,忽然淡道:“我该杀了他么?”

小环立刻摇了摇头,道:“他也是你的亲弟弟,毕竟是你的亲人,你打伤了他,已经很过分了,为什么还要杀了他?你不知道,有的人想要拥有亲人,却永远也找不到。”

“亲人?哈哈。”杨焰心失声笑道:“或许是他母亲的教导,或许是他天生的,不要说亲人,他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人看待过!”

说完,杨焰心用手一指杨焰宗,叫道:“把他带过来。”

家丁们应声,立刻把杨焰宗推到了前面。

“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杀人?都好好地活着,不去记恨别人,没有仇恨,这样不是更好吗?”小环的声音在背后劝着。

杨焰心看着杨焰宗,杨焰宗被压上前,恐惧的目光看着杨焰心,猛然双腿跪倒,哭叫起来:“饶命啊!放过我吧,我们是亲人,饶过我吧……”

这也是我的兄弟吗?

杨焰心低头看着他,杨焰宗对他磕着头,求饶着,而周围家丁护院的声音,都在喊着:“不能放过他!他这个坏蛋,是罪有应得……”

对着跪在地上的杨焰宗,忽然问道:“我们是兄弟吗?”

“是!是!……”杨焰宗慌忙应着。

杨焰心沉着面容,肃然道:“叫我一声‘哥哥’。”

杨焰宗慌忙道:“哥、哥哥,大哥……”

杨焰心听到声音,失神了一下,然后站起身来,认真道:“从你出生到现在,一共十四年了。今天这是你有生以来,第一次叫了我一声哥哥。”

在杨焰心身后的小环,面上一惊。

杨焰心出了口气:“你走吧。”

杨焰宗一惊,面上立刻喜了出来。

周围的人都怔了。

有的人喊了出来:“不能放过他,他从小就欺负人,平日耀武扬威打骂我们。而且,他还是那个女人的儿子……”

杨焰宗趁杨焰心没有反悔,喊了两声谢,就急忙的起身,连身上的绳子都不解,就要向庄外跑去。

“等一下。”杨焰心转过身去,用平静的声音,道:“你离开之后,要自力更生,只能依靠自己活下去。你也可以来天霞山庄来生活,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,但是你将不会再有任何的优势,没有地位、权利、随从、财富、以及你自以为过人一等的天赋,你必须自己做事生活,付出自己的努力才行。若是做不到,你就同我一样,去天下云游一圈,到时是生是死,就看你自己的本领了。”

“把他的绳子解开吧。”杨焰心最后道了一句。

众人僵在地上,谁也没有动。

小环对着杨焰心笑了笑,跑到杨焰宗面前,解开了他的绳子。

杨焰宗回过头来,又道了一声:“谢谢,哥。”喊完,杨焰宗撒腿就跑,也顾不上全身的疼痛,很怕杨焰心反悔一样,急忙地跑走了。

剩下的众人,僵僵的站着。

“下面,请大少爷担当庄主之位吧。”还是那个管家先喊了出来,带着众人转向了杨焰心。

杨焰心呆了呆,目光慢慢地看向杨立万的遗体。

是啊!他们都死了……

“先把他们都安葬了吧。”杨焰心说完一句,转身向庄外走了出去,又淡道一句:“不要来烦我。”

小环看着,杨焰心沉沉的脚步,荒废的步伐,走了出去。

背影徒加了几分迷茫的伤感……

“快快快,把老爷的遗体埋葬了!”管家慌忙叫着,众人赶快动了起来,收拾着斗法之后破落的庄园。小环看了一阵,觉得心中压抑,放心不下杨焰心,跑了出去。

在山庄的门口,杨焰心独自一人,沉默无声,孤零零的坐在石阶上面,目光远视长长的阶梯,和山下的灯火。山下的灯火点点几处,或许是他回想起来了,曾经的一个下人指着有灯光的地方,对他说那里,就曾经是他母亲的故乡。

而当时,他的父亲正在忙着给自己的弟弟起名字,没有看他一眼……

或许再想着这些吧。

也或许再想着别的什么,只知道他现在,身影十分的孤单,情绪也十分的低落。

他,不像了那个,打死了也会带上讥讽笑容的小无赖。

小环静静无声,悄悄坐在了他的旁边。

“我是不是,应该大笑一场呢?”杨焰心没由来的道了一句。

“额?”小环似是没有听清,也像是吓了一跳,问道:“你、你说什么?”

“难道,要大哭一场么?”杨焰心又道了一句。

小环感觉奇怪,问道:“为什么不是笑,就是哭?”

杨焰心低下头去,轻轻的声音,道:“你不知道,我认为一生最大的愿望,就是能拥有强大的力量,然后回来打败他,再狠狠的羞辱他,夺取他的一切,来证明我并不是弱者,是他看错了我,我是有能力超过他的,我要让他为自己所做的决定而后悔!”

小环呆了呆,问道:“他?就是你爹吗?”

转过头来,杨焰心看了小环一眼,默默的又转回头去,低声道:“现在他死了,我证明了我的能力,我也得到了他的一切,我终于如愿了,可是为什么,我笑不出来?”

“是因为他死了。他毕竟是你最亲的人……”

“他不是我最亲的人,我最亲的人是我娘,虽然我没有见过她,可是我知道,我娘才是最爱我的人。”杨焰心忽然大声叫了起来,情绪爆发一样,咬着牙含着恨,喝喝地叫道:“我爹,他不是我爹,他只是名义上占了我爹的位置,他其实就是一个陌生人,甚至比陌生人更加冷血的陌生人!只要一处对我不满,就处处指责我的不是,他从来就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职责,见我被后娘欺负他也从来不管不问,他是我最恨的人,比后娘更可恨的人,他是我最想杀、最想报复的人,我才不会因为他的死而难过,绝对不会!”

小环等他平静了一些,轻声问道:“你现在,还是这么恨他?”

杨焰心猛地一怔,呆了一阵,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他死了,他已经死了,我即使有再大的恨,再大的怨,也没有意义了。毕竟……”

“那你在忧虑什么?”

“我现在很迷茫,像是迷路了一样。我刚刚看到他的尸体,我忽然的发现,我的所有仇恨、不甘、报复、怨恨,和所有受过的屈辱、痛苦,都伴随着他的死,全部消失了,我的人生像是忽然失去了目标,失去了方向一样。”杨焰心沉怨着,哀伤的道着:“我是为了报复他,才努力的活着,活到了今天。可是就是现在,我猛然回想,突然感觉不到,我活下去的意义所在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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