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神殿与行宫 3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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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属笼子底部的滚轮在轨道上滑行。袁乃东及时调整了自己的位置,双臂摆动,如同猿猴一般,移到了笼子后方。笼子继续在轰隆轰隆声滑行,缺少润滑的机器运转就是这个样子。笼子里边的麝足兽没有动静,似乎处于休眠状态。

不久,笼子停在了一间屋子里。袁乃东跳下轨道,启用潜行模式,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。“你们去检查一下。”门外传来一 个声音,是伊戈尔·德沃斯基神将。这并不奇怪。袁乃东调出数据库里的地图,回顾刚才自己跑过的线路,麝足兽的巢穴在巨壁一号基地里的结论显而易见。

两名技术员拿着平板电脑走了过来,打开笼子,用网线连接了平板电脑和麝足兽,开始读取数据。

伊戈尔神将站在他们身后,默默等待检查结果。

“奔袭距离412公里,摧毁了一个游击队营地,杀死两名游击队员。战绩并不显著。”一名技术员说,“而且,根据记录,麝足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反击,身体有七处损伤,需要修复。”

“石墨烯电池损耗严重,耗电速度快于正常值50个百分点。总电量低于1%。”另一名技术员汇报,“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。神将,麝足兽需要更换电池,不能再拖。”

伊戈尔双手背在身后,望着面前的空气,眼眸里闪过一丝痛苦的嘲讽之色。“我们还有备用的石墨烯电池吗?”他问道。此话一出,两名技术员均低下了头。“你们俩负责把麝足兽修好,再送回神兽园充电,等待下一次任务。”伊戈尔命令道,“不需要我在现场监督吧?”

“不需要。”两名技术员异口同声地回答,“坚决完成任务。”

伊戈尔满意地点点头,转身离开。袁乃东继续潜行,跟在德沃斯基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。伊戈尔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,开启了两道密闭门,这才抵达了他的目的地——神兽园。

里边漆黑一片,伊戈尔走进去,摁亮了数盏日光灯。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,四处都是古旧的显示屏和操作台,充满了金属和塑料的味道。屋子中间,金属笼子分三排,每排四个,排列得整整齐齐。笼子里都有一头处于休眠状态的神兽。

伊戈尔走近笼子。笼子上挂着金属风格的铭牌,写着这种神兽的名字。“恐头兽。”伊戈尔念道。恐头兽仿佛听见了他的召唤,眼睛陡然亮了起来。伊戈尔走向下一个笼子:“九峰兽。”九峰兽裂开嘴,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,晃了晃背帆。伊戈尔露出柔媚的笑意,走向下一个笼子。第三个笼子空着,铭牌上写着二齿兽。德沃斯基转向第二列笼子。

当先一个笼子也空着,铭牌上写着狼蜥兽。伊戈尔在空笼子前驻足。“你最可怜了,十二神兽,就你死得最早。都怪那个叫袁乃东的家伙。”他说,语带悲戚,仿佛狼蜥兽是他夭折的儿子。

袁乃东明白过来。古老寨人说,狼蜥兽几年出来一次,惩罚亵渎天神之人。不出来的时候,狼蜥兽不是躲在哪个山洞里睡觉,而是回到了乞力马扎罗山。仙艖负责运输,根据乌胡鲁的指示,飞往世界各地,就像这次,派出二齿兽、水龙兽和冠鳄兽去瓦伦蒂娜的南美教区执行惩罚任务。也就是说,自己大战狼蜥兽,并最终干掉它的全过程,伊戈尔·德沃斯基和他的技术组看到了全过程。

伊戈尔走向下一个笼子:“小驼兽,你好啊!”小驼兽是所有神兽中个头最小的。听见德沃斯基的呼唤,它站起身来,在笼子里快乐地游走,一条长长的带刺的尾巴扫来扫去。“你可真调皮。”伊戈尔满脸笑意,然后昂起头,欢快地叫起来:“犬颌兽!四角兽!珍稀兽!单弓兽!都起来!我制造了你们,给了你们名字,你们就是我的儿子!给我起来。”

所有的神兽都活动起来。伊戈尔满意地看着这一切。他是对神兽们满意,更是对制造出神兽的自己满意。

上一次见到伊戈尔·德沃斯基,他就像重生教这台机器上一个沉默寡言的齿轮。有他无他,似乎都影响不大。但现在看来,独处——和神兽在一起——的时候,他是如此狂放与自我,并且影响深远。虽然不知道伊戈尔制造神兽的技术是不是来自铁族(可能性很大却没有直接证据),但藏身暗处的袁乃东又想明白了一件事。为什么重生教要制造神兽,并且用神兽去对付教徒,要让信众生活在恐惧之中呢?原因很简单,这恐惧由乌胡鲁施加,由乌胡鲁解除。恐惧会让信徒渴望得到拯救,而得到拯救的信徒,其信仰会更加坚定。

这时,有技术员匆匆跑来。他在神兽园门前停下脚步,向里边张望,显然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去打搅陶醉中的伊戈尔神将。

良久,伊戈尔注意到了技术员的存在,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,七头神兽都停止了活动。“什么事?”他问道,神色恢复到最初的状态。

“克莱门汀长老,她在病毒科,等您。”技术员回答,“催问玛丽和约翰的事情。她对目前的进度极不满意。”

“她对什么事情满意过?”伊戈尔·德沃斯基轻声嘀咕,又说,“我马上过去。”

袁乃东继续跟随。他从笼子附近走过,没有惊动里面的神兽。病毒科距离神兽园不算远,看样子这边是巨壁一号基地的科研中心。而且,从山洞各处挖掘的痕迹看,科研中心的建设要远远早于上一次见到的指挥中心。

克莱门汀的表情极为愤怒,怒目圆睁,呼吸急促,好像世间每一个人都欠她的。在病毒科的负压门前,她用最尖刻刻薄的话语辱骂伊戈尔,责怪他办事不力,没有把我神乌胡鲁的命令放在心上,敷衍塞责,反应迟钝,迟迟没有玛丽和约翰送到克里多尼娅那个“臭婊子”身边。“还想不想当神将?不想当就滚!有多远滚多远!”她咆哮着,把每一个字当成子弹发射出去,“重生教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!”

克莱门汀把注意力集中在骂人的时候,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武器。

伊戈尔·德沃斯基又变回重生教齿轮的状态,任凭克莱门汀把唾沫星子喷溅到他脸盘子上,他低头不语,沉默得如同冰雪封冻的石头。

袁乃东保持着潜行状态。他相信巨壁一号基地还没有什么探测仪器可以发现潜行状态下的他。他从克莱门汀与负压门之间的缝隙,滑进了病毒科。比起克莱门汀对德沃斯基肆无忌惮地辱骂,他对里边的内容更感兴趣。

负压门内是一条直直的走廊,左右两边是一系列的生物实验室。每一间实验室里都有身着全身性白色防护服的技术员在忙碌。谁都没有说话,透过护目镜,可以看见他们的神色混杂了紧张、苦闷与侥幸。显而易见,在伊戈尔回来之前,他们已经接受过了克莱门汀长老暴风骤雨般的辱骂了。

但袁乃东很快发现,他们的忙碌都是装出来的。他们在摆满各种生物仪器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,或者把**从一根试管倒进另一根试管,再摇一摇,观察**颜色的变化;或者用铅笔在白纸上勾画涂抹出狂犬病毒的剖面图,却把名字标注为查理;或者俯身在显微镜上观瞧,却没有闭上不看目镜那一只眼睛,甚至连玻璃切片都没有放到物镜下方。他们的心思全在病毒科门外。此刻,克莱门汀长老开始重复她之前骂过的话,她自己毫无察觉,嗓音和语速,亦如刚才一般。

走廊尽头的房间挂着储藏室的牌子。袁乃东推开门,潜行进去。储藏室里是三排大型冰柜,门把手上贴着标签,上下两行字,上面是代号,下边才是所藏之物的真正名字:

约翰—黄热病毒

查理—狂犬病毒

玛丽—伤寒病毒

爱德华—天花病毒

德克萨斯——新冠病毒

……

袁乃东一个个看过去,越看越惊心。代号与真名之间有的有联系,有的则没有什么联系,取得很随意。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,最后在“爱德华—天花病毒”的标签前驻足。数据库里说,以碳族为唯一宿主的天花病毒导致的“天花”是杀死碳族个体最多的传染病。袁乃东之前怀疑过,2106年夏天,“荧惑守心”时,在重庆市璧山区肆虐一时的瘟疫就是天花。现在基本得到了证实。

他握住把手,用力拉开柜门,露出里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根试管。每一根试管都装得满满当当的,试管管体贴着的标签上写着“爱德华—天花病毒”。

文庆裕说过,那场突如其来又悄然而去的瘟疫是我神乌胡鲁降下的惩罚,而今天,乌胡鲁下令,用玛丽—伤寒病毒和约翰—黄热病毒去惩罚宣布独立的克里多尼娅。袁乃东曾经以为瘟疫是天罚的说法只是重生教哄骗信徒的谎话,如今看来,居然是真的。这不禁令他不可思议地愤怒。

他走到储藏室的电源处。像储藏室这种关键性地方,一般会有自己的独立电源。他观察了片刻,将断电报警与应急电源装置破坏掉,再一一关掉了大型冰柜的电源。他看着大型冰柜的电源指示灯一个个熄掉,心里并无胜利的喜悦。这只能阻止一时,却无法阻止重生教干出更多的坏事。

克莱门汀的辱骂终于结束了。伊戈尔·德沃斯基作出承诺,一天天内克服设备老化等困难,完成玛丽和约翰的生产,三天内完成玛丽和约翰在指定区域的投放,圆满实施“神罚”。

袁乃东不想再听,于是沿原路返回,从一个侧门回到先前的房间。两名技术员还是修理麝足兽,透过打开了的外壳可以看见里边复杂的构造和被子弹击穿的零件。他们手执小型电焊钳,专心焊接着电路板。袁乃东从他们附近悄无声息地走过,上到轨道,向外边走去。

他走到轨道尽头,推开折叠门,望见外边月光照耀下的冰山雪原。他钻出去,站立在峭壁中间的洞口。此时,云层高而远,偏西的月亮搁在基博峰上,如同微瑕的玉盘,把月光像银白色的瀑布一般倾射下来,照得下方的山谷熠熠生辉。

山谷里有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,他凝神观瞧。

这条山谷是从基博峰那边向下方延伸的数条山谷的一条,两边都是黑灰色的峭壁,中间较宽,从上往下,有七个冻得严严实实的冰湖。熠熠生辉的,就是这些镜子般的冰湖。冰湖越往下越大,在袁乃东所站之处正下方的冰湖,是最大的。

冰湖里,厚实而扭曲的冰面之下,模模糊糊中,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。

袁乃东调整视野,将冰湖单独拧出来放大。湖面并不平滑如镜子,而是像波涛正在汹涌之时突然降温直接冻上一样。当然,实际情况不是这样的,而是湖面冻结以后,被峡谷里的巨风反复吹拂的结果。湖面放大,再放大。等他判断出冰湖里隐藏了些什么时,饶是他上过战场,亲手击毙过对手,见过尸山血海,也禁不住心冷胆寒。

冰面之下,是成千上万具堆叠、冻结、面容扭曲的尸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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